十月上旬，整個北方三省的秋收工作接近尾聲。

迷霧村裏建起了第一座風車，然而可供兩人並排Ｃ作的簡易脫粒機卻並沒有起到太大作用，不是因為這臺機器不好用，而是村民們根本不舍得花錢租用，即使韋斯利私下補貼了吉米家，讓他們率先用上了這臺脫粒機，效仿者也寥寥無幾。

絕大多數村民已經習慣了秋收時沒日沒夜的幹活，對吉米家“花錢偷懶”的行徑只有厭惡和鄙視，沒有絲毫的羨慕。

秋收即將結束前，韋斯利見吉米悶悶不樂的樣子，以為他是為工作推行不利而自責，一問之下，才知道不是這麽回事。

原來，吉米早在秋收開始之前，就自己掏錢買了好用的農具給丹尼家送去，可丹尼和迪婭的父親不但不領情，還把他轟了出來——在這個頑固的老人看來，丹尼正是受了吉米的蠱惑，才不願意回來種地。

而在吉米為推動大家購買農具、租用風車的這些天裏，這個老人居然因為看不慣吉米“幫著貴族老爺蒙騙同鄉”的做法，和他們家的偷懶行徑，一氣之下，把迪婭嫁給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同村小夥兒。這樣一來，吉米等於是“失戀”了。

韋斯利聽完吉米的陳述，並不覺得這樁失戀有什麽可遺憾的——他見過迪婭，那個相貌平平的鄉下姑娘，骨子裏就透著一股庸俗勁兒，很難想象她會是丹尼的姐姐。

不過，對唐納所說的“舊思想”，韋斯利倒是有了具體的感受：這些農夫們祖祖輩輩都被綁在土地上，即使如今擁有了土地，還是會天然地反感任何看似“不本分”的做法。

想到這裏，他問吉米：“有多少農戶租用了風車？”

“連我們家在內，一共四戶。”吉米老實回答。

“你是不是也和那些農夫一樣，覺得新農具和風車脫粒機，沒有多大用處？”韋斯利問。

吉米猶豫了一下，低聲道：“快是快了不少，但是……我們提前幹完了活兒，並沒有別的事情可做，他們硬要覺得我們是在偷懶的話……也不是沒有道理。”

這個問題，唐納曾經說起過，在土地面積有限、勞動力市場空白的情況下，嘗鮮使用新技術的農戶，除了減輕勞動強度以外，沒有多少實質性的獲益——因為購買農具和租用風車都需要錢，所以經濟上還略有損失。

在韋斯利看來，解決這個矛盾的方法，簡單之極。

“唔……”他點了點頭，“你現在就去幫我頒布兩項政策：一，接下來十天內，以高出市價兩成的價格在迷霧村收購糧食；二，迷霧鎮上要蓋幾幢樓，從今天起開始招收勞工，工錢每天五十個銅子兒。”

以往農戶一年忙到頭，向貴族繳完糧食後，剩下可憐巴巴的一些口糧能夠勉強果腹就已經不錯了，按市價出售糧食是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。

即使吉米比那些農戶要見多識廣，但是聽到韋斯利說要收購糧食，他還是本能地有些懼怕，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戰亂時饑荒的場景。

於是，韋斯利所說的第二項政策，他根本沒有聽進去。

“怎麽了？”韋斯利疑惑地看著他，“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？”

“大人……您真的……要把糧食都收上來？”吉米的聲音有些顫抖，他突然覺得，說不定丹尼父親的話才是對的，貴族老爺確實都一樣。

韋斯利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誤會，笑著站起身來，拍了拍吉米的肩膀，“吉米呀吉米，你都在想什麽呢？肯不肯出售糧食，是你們的自由！”

“不是要全收上來？”吉米幾乎出了一身冷汗。

“當然不是！”韋斯利攤手道：“吉米，你在霧城做過事，不會不知道糧價吧？”

吉米茫然搖頭，他確實不知道。

“好吧……”韋斯利有些哭笑不得，“等你弄清楚這一點，再決定要不要出售糧食吧，不過，我要重申一遍，一切買賣都出於自願！”

吉米終於笑了起來，有些尷尬地撓撓頭，“大人，您剛才說有兩項政策來著……”

韋斯利無奈只得再說了一遍：“迷霧鎮上要蓋樓，從今天起開始招勞工，工錢每天五十個銅子兒。”

“五十個銅子兒？”吉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您是說一天五十個銅子兒？”

“你沒聽錯。”韋斯利重新坐了回去。

“可是伯爵大人，現在整個村子現在就我們四戶人家收完了糧食，別人家還有不少麥子在地裏呢……短時間內恐怕招不上多少人來……”吉米為難道。

“笨！就是因為現在人少，我才要出到五十個銅子兒的，等到人多了，工錢就跌到五個銅子兒了。”韋斯利笑道：“你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？我就是要獎勵嘗鮮使用新工具的人，最好讓那些老古板們把腸子都悔青掉！”

吉米這才明白韋斯利的用意。哪怕一戶農戶只有兩個勞動力，幹上十天活兒就有一個金幣！這可遠比買工具和租用風車的錢要多。

“大人……這對那些農戶來說，會不會太狠了？”吉米有些擔心。

“吉米，”韋斯利視線穿過窗戶，看著秋收的景象，臉色難得的嚴肅起來：“一個新的時代就要到來了，要麽張開雙臂去迎接它，要麽就成為舊時代的陪葬品，除此別無選擇！”

吉米隱隱感覺到這句話中所蘊含的力量，渾身忍不住微微顫抖。

……

當天，韋斯利就弄清楚了市場糧價，今年風調雨順，一百公斤小麥“只能”賣到九個銀幣。

迷霧村的有接近七十個農戶（近三百人），因為分地時沒有按照人頭計算，而是平均分配下去的，所以每戶差不多有四公頃土地（十英畝左右），按照當地頗為原始的輪耕法，每年只種其中一半，兩公頃地能收到兩千三百多公斤小麥——折算到唐納熟知的單位，即畝產一百多斤，這個數字比精耕細作的中國古代要低得多，只比比古羅馬稍高。

而每家農戶除了繳納一千公斤左右的稅收，再去掉六百公斤左右的口糧（往年根本留不下那麽多），算上留種所需的一百多公斤小麥，剩餘的四百多公斤收成可以換到大約四個金幣。

事實上，唐納去年年底把從整個北方三省收回來的糧食，幾乎全部繳納給費蒙皇室後，在今年一年裏，陸續從費蒙皇室得到了兩百多萬金幣的犒賞——這種犒賞對於普通中小貴族來說，唯一的意義是在他們支付魔法稅（即高昂的魔法學院學費）後，再從各個魔法學院返回到費蒙皇室。

唐納連魔法學院都收歸自有了，當然不需要再向費蒙皇室繳納這部分費用。奧斯頓皇室對維恩公爵頗有戒心，倒也不敢扣下這筆應有的犒賞。

只不過，唐納也知道，皇室和貴族之間的金幣流通閉環在他這裏開了一個口子後，遲早會對帝國的物價產生影響，他關照默克爾留心物價，也有這方面的考慮。

……

韋斯利沒能在迷霧村采購到糧食，連一顆麥子都沒能收上來。

農夫們對保留糧食有種天然的癡迷，除了按章繳稅外，他們像是即將過冬的松鼠一樣，把餘糧全部藏得妥妥帖帖，哪怕韋斯利把價格提到十二個銀幣一百公斤，也不為所動。

不過，他的招工政策還是在村子裏引起了巨大的反應。

吉米家在內的四戶農戶，一共十四個勞動力（不包括吉米），全部上陣，第一天就從迷霧鎮的工地上領回了應得的工錢。

這下子，其他仍在田裏收糧食的農戶們立刻眼紅了，當天晚上就有人找到吉米，提出要租用風車脫粒機。

接著，花錢租風車的農戶就排起了隊，最後連丹尼的父親也鐵青著老臉來找吉米。

從這天半夜起，前陣子幾乎一直閑置著的風車立刻成了搶手貨，侏儒工匠例行檢查時，農戶們恨不得把他們活活拖開，以便盡快拾掇完小麥，好去賺那五十個銅子兒一天的工錢——讓他們扔下麥子不管，先去賺工錢，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。

不多不少，就在十天後，韋斯利宣布降低工錢到五個銅子兒，而這個時候，村子裏才有一小半農戶藉由風車脫粒機完成了所有的秋收。

正如他所料，那些沒能趁著機會撈上一票的農夫們，腸子都悔青了。

在整個迷霧村的秋收過程中，丹尼家是最狼狽的。十月中旬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，差一點把他們家仍留在地裏的數百公斤小麥都泡爛了。

在眼看著就要下雨的那半天裏，之前因為老實而獲得丹尼父親青睞，娶走了迪婭的那個小夥兒，為了把自家地裏最後一點小麥收上來，硬是把迪婭留了下來，為此還打了她一頓。

要不是吉米把家裏人從迷霧鎮的工地上喊回來，幫著丹尼家搶收回一部分麥子，丹尼的父親恐怕會因為損失巨大而悲痛至死。

不過，這個固執的老人仍舊沒有給吉米好臉色看。他覺得，要不是吉米把丹尼蠱惑走，他們家不但不會弄得這麽狼狽，還能在迷霧鎮的工地上賺到幾個銀幣。

至此，吉米總算看開了——或許真的如同博格伯爵所說的那樣：一個新的時代就要到來了，要麽張開雙臂去迎接它，要麽就成為舊時代的陪葬品，除此別無選擇……(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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